学术交流
来源：南方能源观察微信
写在前面：
公众接受是近两年来对于大型项目而言越来越致命的因素，今天的推送与此有关。希望能够提供一些切实的借鉴，也提供另一种思路。
题图：绿色和平组织反对法国建设EPR的抗议旗帜
我想强调一点的是，对于这一议题，相对于“科普”、“宣传”这种自上至下的单方面的语态，我倾向于使用“公众接受(public acceptance)”这个更加平等的词汇。要让公众接受核电、接受大型项目的落地，从放低姿态，在观念上改变以往的说教心态开始吧。
这篇推送提到了五个点，针对性都非常强，有的措施我们的核电企业已经开始应用，也取得了不错的效果，还有一些是我们很值得借鉴的措施。具体的分析，小韩写在文末，您可以先看完普罗内讲的五点之后再看。
好了，先看正餐：
讲公众接受之前，普罗内先强调了一下法国并没有专门针对内陆核电的公众接受计划，对内陆核电站的措施和滨海措施并无二致，都是法国针对核电站开展的一些公众接受的办法。
法国电力公司基于以下四个关键条件来制定公众接受计划：
(1)独立监察以及透明度
(2)咨询以及公众参与
(3)全面沟通策略
(4)社会与经济计划
此外，还有跨区域合作的特别专题。总共五个小点，分别来说：
一、独立监察及透明度
目前法国的总体能源政策是由2005年7月议会通过的计划法令来进行管制的。 2006年6月13日，法国议会投票通过了针对核电透明性以及保安性的法律(称为TSN法，law on nucleartransparency and safety)，其包含3个层面：
在社会层面：确保透明度。
在机构层面：增强核安全主管单位独立性。
在程序性层面：改善核电站法定地位。
从70年代末起，法国就出现了地区信息委员会(CLI，Local Information Commission)，之后被吸纳进入TSN法以加强透明度，促进公众辩论。早期的CLI既不是官方组织，也不是强制性存在的机构，到2006年TSN法律颁布之后，要求每个地区都必须有地区信息委员会，如今，法国全国有38个这样的委员会：
对于各类核设施，都成立了CLI进行核安全的信息跟踪和咨询，包含核活动对人和环境的影响。每年委员会都会编写一份公开的活动报告告知公众，核电站也需要向委员会提供与核安全及环境相关的必要信息。这些委员会的成员由当地“知名人物”组成，如当地政治家、职业联合会代表、环保协会、地方政府人员等等。这个委员会的经费是政府和地方组织各承担50%，其中最主要一部分来自法国核安全局。
EDF Tips：公众需要知道核工业在决策方面有一个清晰，开放，透明的过程。因此独立性监察和透明(地区信息委员会，立法者，专家以及独立的实验室)对于获取公众信任是至关重要的。
二、咨询以及公众参与
传统来讲，针对核能项目的决定的沟通计划都是在咨询技术专家建议的基础上由政府或监管机构做出的，然后告知公众希望获取他们的支持。然而, 这类试图说服人们接受决策、接受风险信息的举动，很容易被公众怀疑其客观性，因此，我们可以得出结论：传统的依赖政府或专家制定、缺少公众咨询的决策过程事实上可能导致负面效果。
因此，在法国，采取了相应措施让公众参与决策过程。
在法国，公开辩论由法律确定，涉及到地区性民主的问题，由一个专门的委员会(国家公众辩论委员会)来负责决定是否需要组织一次公开辩论。
这些辩论的两个主要目的:
1.尽可能多的告知公众，使得他们可以表达自己的观点
2.提供所有相关信息给业主单位使得它可以对项目做出最终决定
摒除法规因素之外，运营商(比如EDF)也可以主动通过一种透明的方式让所有利益相关方的参与决策过程，从而来争取大众的广泛支持。
EDF Tips: 光有一个法规框架是不足以获取公众对于核能的接受。咨询以及公众参与有助于推动核项目获取公众信任。核设施的接受度取决于早期与当地所有利益相关方的沟通，并且在设施的整个寿期内都应该持续进行。
三、全面沟通策略
当今，新闻媒体是一般大众获取信息的重要来源，并追求事实以提供关于核电计划和建议的准确报道。所以除了公众咨询这种为以后项目做准备的短期行为，EDF还基于其以获取公众信任为目的透明政策，发展了一套“实时”沟通的策略。
EDF通过以下办法建立了一个全面的媒体和沟通策略:
网页公布每月结果,环境情况;
免费呼叫电话号码;
信息中心(访问量达每年5000次);
核电厂组织参观(每年2000次);
每周邮件信息简报;
专题性和周期性媒体信息公布;
与地区信息委员会的合作等等
另外也强烈推荐培训具备技术知识，并能将复杂的科学信息转化成易于普通公众理解的语言的指定发言人。核电站需要有具备专业技能的人来回答媒体的问题，这些培训必须由最能代表核电厂的内部职员来进行。
EDF Tips：通过不同媒体建立一套全面的沟通策略有助于在公众信任以及接受度方面获得良好结果。
四、社会与经济计划
人们也非常关心围绕核电项目的社会政治经济问题。因此,提供给当地实惠以抵消群体感受到风险也是增强群体接受性的一个途径。
对于所有工业活动，EDF都致力于通过积极贡献于当地经济发展对当地社群创造真实的价值。在法国，这类的动机被称为“大工地”，意为大项目其为一伴随项目的社会经济规划，考虑到三方面：项目相关招聘的教育和培训;基础设施融资;与当地相关方密切合作的长期的就业计划。
实例：
对于有两台核电机组在运、正在建设一台EPR的Flamanville厂址，EDF曾经衡量过其经济性影响，这份研究展示了公司在不少于40年的时间里在就业领域所扮演的关键角色，并采取措施推动当地经济发展：
建造阶段: Flamanville 3:
2007-2016 建造阶段 :
300 名EDF员工; 在址3300 人: 40%是本地员工 (适当的培训) 60%是调派员工。
2016之后 运营阶段 :
150 名合同工, 900人从事维护工作。
在“大工地”项目框架下的经济发展:
选取了58 个项目，共计1亿2千万欧元;其中EDF参与投资3千万欧元;覆盖区域半径达30公里。
2016之后 : 通过税收体系。
运营阶段: Flamanville 1&2:
本地经济发展的关键角色
850个固定岗位(650名EDF职员,200名合同工);22个学徒;28实习生;换料期间可达1800人。
2011年社会经济影响:税收3千1百万欧;7千万欧供给，服务等。间接创造100个就业岗位(餐饮宿食，供给，交通等)。
EDF Tips：在整个电站的寿期内，建立一个伴随核电项目的社会经济规划，可以成为获取公众支持的真正资本。然而，为了获取最优化的结果，当地政府需要能够解释该项目对于群众的切实的好处。
五、跨区域合作
鉴于核电站内在潜在的巨大影响以及群众对于核设施的极端敏感性，国家间都有切身利益来合理进行跨境合作。例如，法国Fessenheim核电站与德国边境直接相连,地处Rhine莱茵河畔法国一侧。
自上世纪70年代初开始该核电站开始建造，两国主管机构从1972年开始双边接触，依据1976年由德国内务部和法国工业研究部所签订的条约建立了建立了一个固定性法德委员会机构，负责处理与核安全，辐射防护和紧急计划相关的所有涉及相互利益的问题。这个双边合作的重要目的是，通过提供足够清晰的相关方面的信息，来给相邻国家保护其合法利益：是否对靠近边境的核设施采取了必要的安全预防措施;是否能确保在正常运行以及假想的事故工况下都符合法国境内的辐射保护规定。
所以处于边境的设施里发生的任何异况的最新信息的沟通，是通过法德之间的一个特别协议来监管的。及时无误告知领国核安全和公众关系机构发生的异常十分重要，可以让对方快速回应当地公众，及时辟谣。
实例：
2012年6月,一个跨境演习在法国,德国,比利时和卢森堡大公国之间举行, 以测试如果在Cattenom核电厂发生了事故,它们所采取的共同紧急措施是否得当。这次“大区域”跨境合作覆盖了一个面积大约65,000平方公里的区域里的一千一百一十二万居民。
EDF Tips：来自相邻地区的媒体压力和公众意见不会因地理边界而被阻断,并能对核能项目发展产生严重影响。当新建核电项目地处位置与另一个省接近时，成立一个省际间区域性联合委员会或者联合沟通会能够有助于该核电项目被地区接受。
分析：
普罗内讲了五个点，都很有针对性，综合国内的现状，逐个来看：
第一点，独立监察与透明度。这一点的重要内容是地区信息委员会CLI，如今已经成了法律规定的硬性组织。这个组织其实某种程度上担负了一个独立的桥梁作用，成为核电业主和公众之间的纽带。它的组成是地方有名望的人，在公众之间有公信力，但是又并非核电业主方面的专家，具有独立性。
其实这种组织，在我国运营的核电站里，也有类似的机构，那就是大亚湾核电站的安全咨询委员会(简称安咨会)，这个安咨会由15名港方公众人士和三名内地专家组成，接受香港民众的咨询。不过可惜的也在这里，目前也还只有大亚湾这个中港合资的电站，能让香港居民“享受”到这种独立的委员会带来的公众信息服务。那么，以后我们有没有可能在所有有核电的地方，都成立这种类似的委员会呢?核电站的运营情况向该委员会公开信息，该委员会的委员也要负责任地向民众通报情况，传达公众的疑虑。这样的工作让独立机构来运作，可比业主自己上阵要令人信服得多。比如石岛湾的项目，能不能成立信息委员会，把@我的威海 纳入委员参与监督。在现行体制下，恐怕也是可以考虑借鉴引入的制度吧。
第二点，咨询及公众参与。普罗内在这里非常清楚地讲到：传统的依赖政府或者专家制定、缺少公众咨询的决策过程事实上可能导致负面效果。这里的重点是所谓“公开辩论”制度，涉及地区性民主问题，法国有专门机构决定是否展开公开辩论。
坦白地说，两国政体和国情不同，我对直接引入这种制度并不抱有太大的希望。我国虽然对一些项目也有听证会的制度，但是到目前这一措施大部分情况也都流于制度。而群体性事件的发生，往往就在于这一环节没有做到位，公众在项目的决策过程中没有办法参与，只能被动的接受。
在现行体制下，首先没有组织和个人能够代表地方公众去和业主、政府等各方进行博弈和谈判;其次，也不存在这种公开辩论的机制。这就让项目在筹备前期，企业会去努力做政府的工作而忽略了公众的意见，到后期进入操作阶段，引起公众的质疑却又只能进行单向的说服、科普，没有有效的对话机制来听取各方意见，最后的结果就只剩上街一条路。要破解这种局面，就需要在筹备期让博弈和谈判成为可能，就需要有能够代表地方公众意见的代表或者组织站在辩论或者谈判的桌子上，而在现行体制下，这或许又是触碰红线的事情。否则，即便企业有心去通过利益补偿的方式来赢取项目落地的机会，也没有一个对象来接受。
第三点，全面沟通策略。这一点应该是目前国内的核电企业相对而言做的最好的一点。中核、中广核都已经开始组织民众参观核电站，也都应用了各种新媒体手段及时地发布信息，相关的运营数据、安全事件的公布也做的比较到位。这是很值得肯定的进步。
这其中还有一点是新闻发言人制度，要让有专业技术背景、且表达能够让公众理解的人来做。这方面中广核做得更加领先一步，在今年一月中旬的一周内，中广核总部和各核电基地密集召开了一系列的年度新闻发布会，每个核电基地都有自己的新闻发言人，介绍集团公司和各个核电基地的情况，进行信息公开。事实上，这也对我们核电的管理者提出了新的要求：要学会面对媒体和公众。
第四点，社会与经济计划。下面的图来自于去年江门事件中的反核标语，有一句写的是“要生命，不要GDP”。
懂核的人自然明白核燃料厂在安全措施得当的情况下，远远不会让人不要命，不过这标语透露的另一个信息是GDP跟我是没有关系的，我不要也罢。换言之，一个项目上不上，对政府或许有好处，但是对我个人是没有什么影响的。风险大家共同承担，而收益却与我无关。
这里就显示出了国内外能源企业的差别：在国内，谈到项目对地方的贡献，往往会强调每年上缴的地税有多少，而在国外，则往往会强调给地方带来了多少就业机会。在普罗内的报告里，就列举了在建的Flamaville核电站在就业方面的角色。GDP的数据是与个人直接关系不大的，政府和企业应该更强调给地方带来的切实实际的好处。
第五点，跨区域合作。这一点让人很容易想到江苏彭泽和安徽望江曾经发生过、以后也许还会继续发生的争议。彭泽核电的厂址毗邻安徽望江，是两个省份之间的交界处。
对此法国的做法是与邻国联合成立专门的机构来互通信息，确保核设施满足彼此的核安全要求，及时应对公众质疑，还会联合举办演习考验核应急。
那么彭泽和望江能否借鉴类似的经验，成立联合委员会来讨论和回应厂址选择的质疑，而不是需要靠退休官员来写诉状去反映情况。在核电站建设和运营期间，也可以承担起监督核安全的作用，还可以及时应对谣言。建设在边界的核电站，也存在风险共同承担，而收益主要归一方所有的矛盾，那么就更需要核电站所在省份、也是核电收益的省份，主动承担起更多的责任，以合作的态度消除对方的疑虑。
普罗内谈到的五点，有的我们已经开始做了，有的看起来不太适合我国国情，不过还是可以看出，在现行的体制下，核电企业和政府还是有很多的改进空间。而首先要改变的，或许是公众接受工作的心态，要从单向、居高临下式的“科普”、“宣传”心态向平等对话的心态进行转变。
